看着眼前已成为了灰色沙漠的小田原街道,小野寺两手不停地抓挠着地上夹杂着小石子和火山熔岩弹的火山灰,他发现自己在号啕大哭却没有一滴眼泪。不知为什么,戴着头盔的他,身上穿着满是灰和泥土、到处都裂着口子的陆上自卫队野战服。脸被擦伤了流着血,右手的手背和四根指头的第一节关节,全蹭破了,满是鲜血, 左手背上还有一道深深的斜着的伤痕。奇怪的是,身上的裤子和鞋,还是自己的灰色法兰绒裤和短靴,只是到处都挂破了,有的地方被烧焦了还沾满了灰。
待他知道,那不是喷火的当日而是第二天,是在那以后的事了。外观模样已改变了的富士山,发出红色的火焰光,还在默默地继续喷着烟雾,洒着火山灰。从小田原也能看见,箱根的新熔岩在发出红黑的光亮,滚动着流过山的表面,几乎要将睫毛烤焦的热风狂暴地吹过四周。等神志清醒以后,他好几次都冲动地,想要冲进那夹杂着火山灰的热风中去。想到玲子就被埋在这灼热而粗糙的火山灰下面,他便不由得想大叫着,把这些火山灰渣统统踢飞。
回到撤离计划总部后,中田和幸长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吵闹着,逼总部次长让自己到救援队的第一线最危险的地方工作。然后,在不问可否的情况下,他就擅自跑到了第一线,临时任命书,还是后来用电传给他补发过去的。
曾被设置在群马县相马原的第十二师团司令部,由于关东山地的连续喷火而危险逼近,被迫转移到了熊谷教育队本部。从属于它的D—2也因此搬离环保部,移到了新潟县新发田的第三十普通科连队。小野寺独自一人跑到这里以后,去了越后高田的第二连队,帮助长野和松本地区的居民撤退。为了从事更危险的工作,他和 107工程大队的工作人员一道,为了救出因地震、塌方和熔岩,而受困于继续喷火和发出轰鸣的浅间山与鸟帽子山的町村居民,他勤奋地工作着。那样的日子,真是可以用“废寝忘食”这几个字来形容。尽管周围的同伴都苦口劝他稍微休息一会儿,可他却总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虽说是废寝忘食,但偶尔也有入睡的时候。然而,究竟什么时候在哪里睡的却记不住了。有时猛然睁开眼,他会发现在工程队的帐篷里,有时在卡车的驾驶室,有时又在被遗弃的无人的破房屋里。当然,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喝什么吃什么都索然无味。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做了些什么,完全没有任何系统的记忆。有时候,握着有固定铁板顶棚的陆上自卫队吉普车的方向盘, 躲开左右坠落的石块,而疾驰在塌方的悬崖下;有时候,又木然地听着紧紧挤在后部车厢里的妇女儿童发出的惨叫,他们因害怕掉落在铁板上发出巨响的石头,而尖声叫喊着;有时候,用推土机去排除淹没了道路的泥沙,刚做完又马上在巨大的岩石上套上钢绳,向后面的61式战车发送拖动石块的信号;或者小心地把炸药雷管,一根一根地往岩壁的孔穴里插进去。他也抱过脸上糊满泥水、哭个不停的幼儿,不时回头注意跟在身后,脸上充满恐惧的男男女女,走到桥已被冲垮的河岸边,蹚过打着旋涡的浑浊的河水。还有的时候,他突然毫无理由地,朝比自己高过一个头的苏联水兵长满胡子的脸打过去,那应该是发生在直江津港口的事,随即他就被另一名苏联水兵推到了海里。
那些记忆,只剩下些零星片断。如果说还有一点持续性的东西,就只是对灰色的风,不断萧萧吹过凄凉的“心中的旷野”的记忆。 有时,当那个名字从这个狂野中浮现出来,自己便会用职业杀手的机械性的动作,把那个名字深深地摁入黑暗冰冷的水底中,然后又用另一只手灭掉它。——总是这样地不断重复。
偶尔也会突然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半死状态。不,是已经死了。心已经死了,但距肉体死亡还有点时间,于是自己不得不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