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雁营与太平军在黄天荡里一场恶战,真杀得“人头滚滚如瓜落,尸积重重似埠山”。雁排李四在混战之中直取敌首占天侯,不料中了冷枪,饶是他机敏过人,躲避得极快,奈何离得太近,竟被铅丸铁沙射瞎了一只眼睛,倘若再偏个半毫一厘,恐怕就得当场被铅弹射穿了脑袋。
雁排李四也当真悍勇,不顾自己眼眶里血肉模糊,倒地后翻身便起,发狂了一般,挺着雁翎刀合身扑上,一把揪住那占天侯披散的头发,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夹在掖下勒住颈项,在阵前将其生擒活捉。
其余的太平军见大势已去,顿时四散溃退,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走不及的纷纷弃械投降。雁营团勇杀顺了手,根本不肯留俘,追赶上去逐一剿杀,抡着刀,看见活的就砍,撞见动的就杀。这场恶战,直打到黄昏薄暮才停,荡子里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雁营派人飞驰灵州城报捷,剩下的大队人马都留下收治伤者,归殓尸骸。从古到今,兵凶战危,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一举击溃了大股粤寇,还活捉了贼酋占天侯,但到最后清点下来,己方营中的团勇、雁户、各路响马子,也死伤了不下两千人。
雁排李四坏了一只招子,满面都是鲜血,所幸弹丸没有入脑,有随军的郎中赶来,用能化五金的水银化去嵌在他眼窝里的铅子,才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张小辫儿在旁,看见身受重伤的雁排李四与横尸就地的孙大麻子,当时就想要号啕痛哭一场,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心里边都凉透了,要多后悔就有多后悔:“要是早知道林中老鬼指点这场的荣华富贵,是要搭上自己手足兄弟的性命,三爷我宁可不要也罢。孙大麻子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当初二人一同从金棺村里逃难出来,向来是互相照应帮衬,如兄似弟;后来大伙拜把子结成生死兄弟,只盼着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同享荣华,共分富贵,想不到今天竟已人鬼殊途了。”
以前张小辫儿没少看过生死之事,可那都是与自己不相干的,见得多了,心也木了,直到此刻真正折损了手足兄弟,方才知道生离死别之苦。一场仗打下来,原本好端端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心里如何能是滋味?他便有心弃了雁营营官之职,打算远远逃开为上,可又一寻思,值此天下大乱之际,世上哪还有什么太平的去处?现今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倘若不是奔着这一条道跑到黑,孙大麻子岂不白死了?他脑中胡思乱想的,好半天也没个定夺。
雁铃儿为兄长裹扎了伤口,二人就过来劝解张小辫儿,毕竟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经过今日一战,咱们雁营必定名扬天下,这些兄弟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与其献俘邀功,不如就此将那贼酋占天侯开膛摘心,祭奠阵亡兄弟们的在天之灵。张小辫儿心神恍惚,点头道:“全凭四哥做主。”
这时暮色低垂,黄天荡里凄风凛冽,笼罩着愁云惨雾,雁营的一众团勇们,早已把尸骸收拢掩埋,坟前草草地设了灵棚牌位。雁排李四命手下人,将那被俘的占天侯,捆成五花大绑,带到灵位跟前。
那占天侯肩上中的箭簇尚未拔出,伤口处的鲜血不断滴落,跪倒在雁排李四面前,乞命道:“告壮士,饶我性命则个……”
雁排李四拔了钢刀在手,冷冷地指着一排排灵位道:“饶你这厮性命不难,你只须让我这许多兄弟点头应允。”说罢手起刀落,一点清风过处,占天侯一颗人头落地,满腔的鲜血冲天。雁排李四又让在旁站立听命的两个刀斧手,上前挖出人心,就于那灵棚下祭飨了。
雁营中的阵亡之人,多是黄天荡雁民的父兄子弟,设灵之时哭声震天,有妻子哭丈夫的,有老娘哭儿子的,也有那兄弟哭手足的,按照绿林旧例,有哨官抛撒纸钱,念颂赏孤令。
令曰:“山遥遥、水迢迢,两座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