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在后世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这个年代理解起来还是有困难。这与聪明与否无关,人成长过程中形成的思维定势,很难一下子改变。
趁着大家思考的机会,徐平让柳植把一些具体的数据列在了黑板上。包括洛河和汜水河的径流量,相关河段每年的蒸发量,汴河每年需要补充的水量,以及周围陂塘的蓄水量和可以补充的水量,最后还有近几年的最高洪峰水位和平常水位。
这些数据并不需要殿中的人都知道,但记起来可以备查,运河实际开通后作为参照,进行修正。且不说测量本身误差较大,就是精度高,也总有测量不到的地方,数据整理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而要一直坚持下去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赵祯和一众大臣一边看柳植抄写的数据,一边消化着徐平刚才所讲的内容,明白了徐平所说如果王沿只有那三不可修,那这运河就必须修了的意思。王沿说得好像一开运河就天下震动,民不聊生,实际上把数据一列出来,所需人力物力根本不多。
既然是所需不多,修好之后好处又是极大,那当然是非修不可了。
执政做决策的人最怕的是什么?要做一件事情,属下的人报上来的数据都是漫无边际,所需成本不可计数,做成之后的收益说不清楚,任谁都不敢随便下决心。现在徐平把成本和收益都已经列得清清楚楚,赵祯前面的犹豫一扫而光,下定了决心要把这运河作为自己亲政的第一件大工程,漂漂亮亮修成,为自己施政开个好头。
吕夷简和王曾自然也清楚,到了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运河开工了,只能心里叹气。吕夷简叹气是因为徐平地位巩固,三司他更加不好插手。王曾遗憾的是这运河一旦修成,赵祯的雄心只怕就要膨胀起来,施政愈发要大刀阔斧。不是每一件朝政都会如此顺利,步子太大,终究是要摔跟头的。而且天下已经习惯了安静,朝政突然变得激进,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适应起来都会出很多乱子。
最失意的人是王沿,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不但没有丝毫对徐平造成影响,反而使朝中上下更知道了他做事如何仔细。
怎么办?王沿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前面再也没有路可走。过了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在三司呆不下了,能够不降官职出任外州都是难求。为什么会这样?考之典籍,历数各代,自己列出的理由都足够扎实,哪个君主敢无视民生开工大工程?怎么徐平会去计算河里流了多水,甚至风吹日晒会少多少水都去算,这不是有毛病吗!
这一路上可以在徐平面前装疯卖傻,在殿堂之上,当着皇帝和一众执政大臣装疯卖傻可就成真傻了。一纸诏令夺官回家休养,多少年的拼搏都要白费。所以一进了京城,与徐平分开之后王沿非常清醒,非常冷静,绝没有之前那样的痴傻之态。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了,王沿在中连连哀叹。以十年之力,苦心编成《春秋》十卷,再借着自己在河北路治水的政绩突然显了出来,得以直集贤阁,入三司为户部副使,没想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全没了。
真地只是因为那两只鸡?自己堂堂三司副使,吃两只鸡怎么了?徐平这厮在河阴县还吃两只猪呢!看着一边貌似镇定的徐平,王沿越想越是不甘心。
在黑板边对着桌子上的沙盘,赵祯和宰执大臣重新对修运河的方案检视一番,只觉得此事万无一失。就连一直反对的王曾,也觉得这运河不修实在说不过去。
众人重新落座,赵祯道:“新开引洛入汴运河一事,徐平勘查甚明,利弊已经条列得清清楚楚。朕以为,开此运河,势在必行!众卿以为如何?”
吕夷简看看王曾,王曾点了点头,吕夷简捧笏奏道:“陛下圣明,臣等也认为开此运河有百利而无一害。只等过了秋汛,运河便可以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