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者打来电话,询问我对赵勇教授最近公开发表的《顾彬不读中国当代小说吗?》一文的看法。我上网查阅了这篇文章,才知道记者为什么会找到我。赵勇教授开篇即写道:“今年年初的一次学术会议上,作家李洱在发言时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德国汉学家顾彬先生。他说:‘顾彬最近几年猛批中国当代文学,但顾彬基本上没读过当代小说。有一次开会我与顾彬在一起住了十天左右,顾彬说:他现在很忙,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如果再读当代那些烂小说的话,一天就只能睡一个小时了。我问:你说当代小说很差,那你认为莫言的哪些小说是很差的,哪些小说比较差,哪些小说不太差?顾彬回答说:都很差。’以上引号中的文字是我当时的现场记录,不一定十分准确,但大意不差。也需要说明的是,当时顾彬并未参加这次会议,他其实是缺席受审。”既然赵勇教授自己都说了,他的引述“不一定十分准确”,所以我也不必计较到底什么地方不准确。因为赵勇教授的文章更近于杂文,所以我或许应该考虑到他所使用的这种文体的特性。接下来,赵勇教授又写道:“李洱的这番话当时让我心中一震。我在想,究竟是顾彬直接告诉他不读中国当代小说呢还是他通过那番‘机智’的问答推断出了顾彬不读中国当代小说。我琢磨的结果应该是后者。于是我又想到,李洱的这一招其实是比较‘狠毒’的:你顾彬不是成天嚷嚷着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吗?那我现在要把你不读当代小说的‘劣迹’公之于众,此谓釜底抽薪。记得李洱发言的时候已是下午,虽然人已走了不少,但能放四百人的英东学术会堂演讲厅至少还有两百人吧。闻听此言,我不知道当时在座的专家学者与研究生同学作何感想,但据我估计,它的传播力与影响力肯定不小。”然后,赵勇教授就提到了那番话的“影响力”:就在赵勇教授“快要淡忘这件事情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位评论家所写的文章”,那篇文章谈到了顾彬著名的“垃圾”说。赵勇教授“顺藤摸瓜”(赵勇教授原话),找到了那篇文章的“说明性尾注”,原来“说明性尾注”提到了我在那天会上的发言。赵勇教授以此判断出了我的那番话的“影响力”。赵勇教授是这么写的:“李洱那天的发言已成了他人论文写作的重要论据。而一旦诉诸文字,其传播力度必然会变得更加强悍。”赵勇教授的文章,我就先引述到这里。我理解赵勇教授的杂文笔法所带来的某种强烈修辞效果。在作出正式回应之前,我先强调一下我对自己的要求:不要写成杂文——不要让它成为“投枪”和“匕首”;不追求“文章”的好看和引人注目,不追求修辞效果——我甚至不愿意把它写成“文章”;不猜测、不探究人物的动机——就事论事,只说自己知道的,不说自己不知道的。然后在这个前提下,对赵勇教授涉及我的那部分文字以及相关的背景作出自己的回应和说明。
任何一句话,都必须放到具体的语境中考察,才能知道那句话的真正所指。好了,我现在就回到当时的语境,看看能不能把问题说清楚。说不清楚不要紧,因为正如赵勇教授所说,当时在场的至少“还有两百人”,而且都是“专家学者与研究生同学”,他们也可以回忆一下当时的语境,回忆一下我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如果他们记不清楚也不要紧,因为当时还有录像和录音。那次会议是赵勇教授任教的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主办的一个会议,时间是2010年1月14日,地点是北京师范大学的英东学术会议中心,会议的主题是“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会议持续了一天时间。在上午和下午的讨论发言中,顾彬先生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说法,不断被与会者提起。有人赞同,将之作为论点反驳别人的论据;有人反对,将之作为论据反驳别人的论点。此种情形在最近几年已经频繁出现:几乎在所有跟中国当代文学有关的会议上,顾彬先生的这个观点总是会成为热门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