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要是不来,她知道女儿在宫外过得好,确实不会太惦记,可每次南康来了,戚太后就忍不住想起华阳,想真有这个闲功夫,她宁可陪女儿闲聊家常。
“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华阳才把一只脚探出门,听到母后开口,她立即跑回去,抱住母后撒了好一会儿的娇。
可华阳毕竟大了,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先帝怀里或是藏在书桌下,戚太后指了指听政殿的侧间。
华阳就躲在帘缝后,看内阁五位阁老前后跨进来,公爹与何阁老站在前面,其他三位垂眸敛目地站在后排。
行礼过后,陈廷鉴将手里的奏疏呈递给元祐帝。
元祐帝没接,道:“先生念一遍吧,朕与母后一起听。”
陈廷鉴颔首,双手捧着奏疏,微微垂眸,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五十五岁的首辅大人身形清瘦而修长,穿一条绯色的阁老官袍,面容俊逸儒雅,声音清润,往那里一站,至少在容貌气度上就把其他四位阁老都比下去了。
华阳看着这样的公爹,想起了小时候她陪着弟弟听课时见过的年轻阁老。
当时华阳就很喜欢陈阁老了,晚辈对长辈的那种仰慕,希望他也能给自己当先生。
陈家五个孩子,大郎三兄弟敬畏公爹,婉宜一直都很喜欢的。
华阳特别能理解婉宜,因为她们这些女孩子,都只领教过公爹温和的一面。
至于公爹此时口述的新政,便是上辈子元祐三年推行的一条鞭法,将加诸于民的各项田赋、徭役合并成一项征收。赋役统一,由地方官府直接办理,既能避免各级官吏巧立名目剥削百姓,又杜绝了里正、粮长侵蚀分款之弊。
这条新政是公爹主张推行的,可惜当年八月公爹病逝,并未看到新法的成效——元祐三年国库的盈余,竟高达四百万两白银!
尽管如此,因为公爹获罪,公爹推行的新政也全部废除了。
华阳幽怨地看向弟弟。
元祐帝正认真地聆听,时不时点点头。
然而陈廷鉴的话音刚刚落下,昂首挺胸站在一旁的何清贤突然发出一声丝毫不加掩饰的嘲笑。
陈廷鉴眉峰一挑。
后面三位阁老互相瞅瞅,继续装哑巴。
元祐帝看向何清贤:“何阁老可是觉得先生的税改有何不妥?”
何清贤:“不是有何不妥,是完全不妥!”
元祐帝早就习惯了,笑道:“还请阁老赐教。”
何清贤转向陈廷鉴,问他:“今年的清丈,查出四百多万顷瞒报的田地,但这部分田地的大头仍然在藩王宗亲、官绅手中,宗亲的地一律免征赋税,官绅也各有大量免征额,也就地主豪强那点瞒报的田地能够给朝廷加税,却无异于杯水车薪。”
“也就是说,你这改革,仍然只盯着百姓手里那些地,那些注定会被宗亲、官绅继续兼并的田地。地越来越少,你就是一条鞭子打走了官员们贪污克扣的部分,朝廷征收上来的赋税仍然是百姓们的血汗钱,改变不了百姓越来越穷的事实,百姓苦,朝廷靠近年盘剥的银子能稳十年二十年,一旦百姓活不下去了,还是要出大乱子!”
陈廷鉴:“百姓的地确实数量不变,可税改减少了他们的赋税,他们只会过得比现在好,哪里就活不下去了?”
何清贤:“哪里减少了?以前他们种地可以缴粮,现在你让他们统统折算成银子,百姓赚一个铜钱都难,手里哪来的银子?有钱人用银子换铜钱,一两银可以兑换一千二三百铜钱,反过来,百姓得拿一千二三百铜钱去换一两白银!朝廷收了银子是美了,百姓多掏的两三百铜钱算谁的?”
陈廷鉴:“百姓可以直接拿粮食去换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