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儿点头应是,“已经在写文章了,等完成了,交给先生批阅。”
也好!
曜哥儿又主动问起了大宋的情况,“过湘南之时,察觉有些异样,如今可还算安稳?”
“冬月里接到奏报,湘南徭贼叛乱,已经发兵讨伐了。”
曜哥儿沉默了,徭贼……是从民间征调徭役的民夫。民夫叛乱,必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若不然谁叛乱呀?拎着锄头跟刀剑拼么?
去年三月,宜州蛮贼作乱,其实作为的蛮贼就是一些非汉人的子民。他们有固定的生活区域,多是山地。若非实在难以为生,他们又何须作乱。
那场乱子才平息半年而已,湘南又有所谓的徭贼叛乱。
“为何?”曜哥儿看着韩琦,又问了一声:“为何?”
什么?
“为何叛乱会此起彼伏。”曜哥儿问韩琦,“如同摁下葫芦起来瓢,总也清理不完。每年一起或是两起,年年不空。先生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若是一处叛乱是刁民为祸,那么两处、三处、五处,大宋疆域内处处开花,都是刁民么?若是如此,官家治下可有良民?”
韩琦:“……”
曜哥儿看着韩琦:“先生,你下过地吗?种过田吗?”
“未曾。”
“但我有!我下过地,种过田。我知道种田是什么滋味。”曜哥儿又问,“先生,您见过徭夫么?”
韩琦:“……自然!”
“可您干过徭夫要干的活吗?”
未曾。
“您吃过徭夫吃过的饭吗?”
没有。
“但我有!我都有。”曜哥儿摇头,“我曾替一个病倒的徭夫应过几天卯。春上的时候,修堤坝。站在才消融了冰的河水里,一站就是一天。他们没有多余的衣物,下河就得脱了衣衫。干一晌活,一碗薄粥而已。粟米粥,粟米的皮都没脱。
吃了之后,第一天方便的时候会拉屁股。晚上躺下,那住的地方就是河岸的草棚子里。潮湿、阴冷。点着火堆,睡在干草窝里,衣服放在火边烤着。有那霸道的,仗着年轻力壮能过的好点。有那年老年少的,哪有不病的。您知道我在里面呆了五天,病死了几个吗?”
韩琦没说话。
曜哥儿伸出手指,“三个!这是病死的。还有因为施工或是其他原因,死了的。若是干不好,鞭子就打到身上了。受着伤,伤口沾染了水,红肿溃烂,紧跟着便高热不退。先生,有家资的人家只要花钱就能免除徭役。可活还是那么些活,有了免了徭役,那拿不出钱的,摊下来徭役就更重了。
这些人怎么活呢?他们活不下去了,只是本能想找一条活路而已。于是,找活路便成了反叛。活不下去的良民,便成了先生嘴里的‘贼’。先生,我想问一句,凭什么?朝廷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马车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韩琦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被自己的学生这么看着,那双眼里黑沉沉的,又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韩琦就说,“世子,你出身宗室勋贵……”
曜哥儿摇头,“不是!我的宗室勋贵之身,是后来补的。您忘了,我爹虽是宗室,但祖父也不过是小官小吏而已;您也忘了,我娘长在农家,见过最下面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爹娘当年在兴庆府,是怎么做的呢?我娘在羊圈牛圈里,告诉那些牧民怎么给牛羊治病。我爹在地头,跟老农一起下地。你们高高在上,看不见的疾苦,他们看的见。因此,我们都看得见。”
韩琦皱眉,“世子今儿说这个……是何意?”
曜哥儿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娘亲的声音,“韩大人,请下马车吧,到了。”说着,又笑道,“先生,又把您折腾来了,路上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