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铃抬眼看过去,那人络腮胡中等身材,语气也不见得多客气,“且先到一旁冷室册子上登记署名,写上籍贯姓名住地,我在此处等着,等会进去后好歹帮你拖个半盏茶工夫。”
听到这话便知道此人大约就是自己大舅母同乡,罗玉铃忙冲着他一福身,很是感激,“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
这人见她这般动作,倒愣了下,此事他不过也是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至于上头为何松口,又所求何事是一概不管的。只视线在罗玉铃脸上停了一会子,心中不免纳罕这家人真是托大,也不怕此等相貌的女流进大狱出什么岔子。
原是罗玉铃舅舅因急着去给自己岳丈家拿药,再加上她也知道此去定然只能进一个人,就请托自行过来,听到络腮胡言后,转身进了一旁一间不过齐人高的小屋子,里面坐着两个监官打扮的人,她半弯着腰福身,“劳烦两位给落个字,民女不识得这些。”
其实罗念元教过她一些,不过罗玉铃腕力太弱,落笔弯弯扭扭,实在拿不上台面,且如今这场面,只说不识更好一些,才是农户家该有的样子。
那两人闻言却不动弹,面露异色,直到一人耳尖听见后墙透风的木窗口处极轻的敲了两下,才倾身拿过笔在墨台上捻两下,“且说。”
“京都外属琊山荀永庄。”
“罗玉铃。”
“不曾有夫家,罗念元是我长兄。”
问了半晌后罗玉铃方出来,那络腮胡跟着她一起进去,中途停下跟两个看守的搭话去了,只摆手让罗玉铃跟着一人去探视。
一直到罗玉铃见着自己兄长,里面光线极暗,她看着兄长的衣服竟是暗褐一片,分明是血干透又浸湿再干后的模样,硬板的裹着他的后背,她这一路上尚还冷静的模样一下子慌了,声音带些哭腔,“兄长……”
罗念园后背一僵,迟迟未动。
直到罗玉铃急着又喊了一句,才缓缓转过身来,面色阴沉,眼神里的东西奇异又浓重,罗玉铃从未见过他这样,以为是他被打坏了,她是聪明懂分寸的,知道此时容不得自己失态,瞬间使劲擦了泪,强忍着向前走两步站在大牢木杆处,想着兄长怕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叮嘱的话。
罗念元一把攥住她的手,“谁让你来的!”
罗玉铃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手腕被捏的生疼,却还小声的试图安抚罗念元,“我实在担心,你在这里面呆太久了,家中亲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托人来想法子好歹见你一面,想听听你是否有可有走通周旋的门路,长兄,我实在是……”
罗念元到最后,几乎怔怔的听不清意思,只看见自己幼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前,那么单薄弱气的一个人,是能碰到的一个。
他在牢中呆了这些天,最开始是一心为着自己前程,打死不肯出卖恩师,再之后某次大概是被上刑打狠了,回来竟开始昏昏沉沉的做梦。
梦中他会试后一路上考,身为寒门走的甚为艰难,世家权势倾轧勾结,岂是他能凭空撬开关系的,勉强做了六品官,却要被外放出去,罗念元心性不折心高气傲,他本准备就此出去再谋人事,却在一应酬后被上峰见到了妹妹。
罗玉铃虽体弱少言,却实在貌美,那点子不善察言观色的坏处也变成了怯涩内秀,那上峰一见着,便不肯放手,找到罗念元那要将其纳回家。
罗念元却瞬起暴怒,其异色甚至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这几年父母俱亡后,罗玉铃一直跟在他身边,已年仅十九却仍未谈及婚事,他更是不曾想过此事。
一直到上峰问到跟前,他才恍悟。这些年来自己在外不知受尽多少冷眼,少年及第多有少女爱慕,却更多是因家世被责令自重,只有妹妹一直在身边温声劝他,从未放弃。将他受挫的灵魂一点点捋平。